《命运》????倪匡 发表于:命运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前言 在叙述《命运》这个故事之前,先说说命运。 甚麽?《命运》不是说命运的吗?「命运」是这个故事的题名,可以说命运,和命 运有关的种种;也可以不是。究竟《命运》说的是甚麽样的故事?还是那句老话:看下 去,自然知道。 不论怎样,先来说说命运。 世界上,宇宙间,奇妙的事虽然多到不可胜算,但是决不会比命运更奇妙。 命运存在吗?彷佛又虚无缥缈,不可捉摸。命运不存在吗?却又彷佛世上所有的人 ,都受着命运的左右。 (不但人受命运的左右,所有的生物,有生命的,也都有「命」运。甚至没有生命 的物质,也有它们的命运,每一种生物或物质,都有命运在播弄。) 任何人最关心的,当然是自己的命运,尤其是想解答一个问题:我将来会怎麽样? 也就是说,人最关心的,是自己将来的命运。 将来会怎麽样呢?在生命历程中,会发生甚麽事?是不是可以通过某种方法,预先 知道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将来的事? 这是第一层次的问题群,这一连串的问题,答案也很难确定。 若说没有,古今中外,不知有多少方法传下来,可以推算一个人的未来命运,单是 在古老的中国,方法之多,层出不穷,有看相(面相、手相、身相、骨相等等)、有排 八字(根据一个人的出生时刻推算未来),还有各种各样的推算法、占卜求签,大方法 中变出各种小方法,真要统计一下,子平、紫微、梅花神数……至少可以数出一百种以 上。 方法是有的,这一点可以肯定。有的方法且十分复杂,不但需要相当高深的学识, 而且也需要玄学上的灵感和才能,有的方法十分秘密,不是谙此术者,根本不能窥其门 径,连边都沾不到。 但是问题又来了,根据这一切方法,推算出来的未来命运,准吗?算出来如此就如 此? 於是,问题群进入了第二层次。 未来的事,就是还未曾发生的事。 一件事,不论多麽简单,那都是表面现象。事实上,一件再简单的事,都极复杂, 和千千万万的因素有关,千千万万的因素,结合起来,才产生一件简单之极的事情。 举一个例子:走进快餐店,买一只汉堡包,把这只汉堡包吃下肚子去,那是多麽平 常简单的一件事!每天都不知有多少人在做,很少有人从那麽简单的事情中,去深一层 想想这其实是多麽复杂的一件事。 汉堡包用面粉制成,面粉是由甚麽人制造出来?麦子是在甚麽样的情形之下种出来 ?牛肉的来源又怎麽样?洋葱自然来自农田,但如果恰有一只害虫,蛀蚀了那只洋葱, 自然会被抛掉,当然你还可以吃到一只汉堡包,但也已经不是那一只了,有了微小的不 同。 微小的不同,就是有变化,必须承认这一点。 也就是说,这只汉堡包,到你的口中,是上亿个因素结合起来形成,只要其中一个 因素不同,整件事就不同了,虽然同与不同之间,相差可能极微,但不同就是不同! 再举一个例子,若干年前,在香港的半山区,在一个暴风雨之夜,山泥崩泻,以惊 人的破坏力,把一幢十二层高的大厦,彻底摧毁,造成了巨大的灾害,有不少人,惨被 埋在倒坍了的大厦和崩泻的山泥之中,丧失了生命。 不幸罹难的人,自然命运差极。但是也有很幸运地逃过了巨灾的人在。逃过了灾劫 的人,看来是不应该逃过的,而不幸死亡的人,其实应该是可以逃得过的。 两个小故事,可以使关心自己未来命运的人感到兴趣,看了之後,也可以好好想一 想。 第一个是遭了难的:一位年轻人,约了女朋友外出,可是临时,由於风雨实在太大 ,就临时取消了约会,逗留在家里。结果,大厦倾坍,遭了不幸。 他推辞约会之前,一定曾考虑过,当时外出还是不外出,决定於一念之间,而一念 之间,就决定了他的一生命运。因素也不是在他一个人那方面,若是他的女朋友坚持一 下,也就可以影响他的决定,那麽,他未来的命运,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 暴风雨不可测,形成一场暴风雨,不知有多少因素,自然的因素,再加上人的因素 ,种种因素凑合起来:就是那麽巧。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,是一个幸运的少妇。这位少妇当时正有孕在身,在暴风雨之夜 ,忽然想起要吃某种食品(据说是一种面包),於是就驾车离家,去购买这种面包。当 她冒着风雨,买了面包,再驾车回去时,整座大厦已经消失,而她虽然震愕绝伦,却也 逃过了被压死的噩运。 她决定是不是要冒着风雨去买面包,一定也曾考虑过,而决定去还是不去,也只不 过是一念之间的事,可就是这一念之间,决定了她一生未来的命运。 或许有一句老话可以套用:「命不该绝」。这是承认命运存在的说法,说起来相当 玄:命不该绝的,自然会在一念之间,决定外出,命里该绝的,就会留下来。 但是,为甚麽呢?没有答案,有,也还是一句老话:命里注定。 这种命里注定的说法,忽略了众多因素的存在,是一种太过简单的说法。像那位少 妇,她忽然想起了要吃某种食物,自然是因为她怀孕,那是孕妇某种生活上的特徵之一 。如果她未曾怀孕?自然一切都改变了,而就算是生理正常的男女,怀孕也是一个复杂 无比的过程,她恰好怀孕了,命运就不同,如果她没有怀孕,自然又不同。 所谓前因後果,前因有千千万万,恰好是那样,才有那样的结果,前因稍有一项变 动,结果就不同。 所以在理论上说,要藉不论是哪一种方法,推算未来的命运,都必须把所有的前因 ,全部正确无误地推算出来,才能达到唯一的正确结果。 前因既然牵涉的范围如此之广,有可能一一了解清楚吗?更何况每一个前因的形成 ,又有上亿的形成这个前因的因素在,牵扯开去,若用数值来表示,简直就是无穷大, 实在无法计算那便在理论上,也无法确立可以计算的可能! 好了,就算有某种方法,真可以囊括一切,推算未来;或者,像我在《天书》中记 述的那样,地球上在进行的一切,只不过是一种「镜子反射」,早已在遥远的其他地方 发生过的,那自然也可以藉着早已发生过的纪录,来知道将来发生的事。 好了,就算未来命运真可以推算出来,那又怎麽样?接下来的,自然进入了问题的 第叁层次。那就是:知道了未来的命运,能改变吗?若是不能改变,知道了又怎麽样? 再用上面那两个例子,那位青年,若是通过了某种方法,早已知道他会在倾坍的大 厦中被压死,他自然不会再在那晚上留在家中,谁也不会明知要压死而还留在那里等死 。 所以,他会离开。 所以,大厦倾坍时,他不会被压死。 结果是:他没有死在那次灾难之中。 那麽,就是推算不准确了,因为推算,算到他要死在那次灾难之中。这是一个相当 有趣的逻辑问题:如果算出来的结果可以改变,那麽算出来的结果,就绝不准确,不但 不准确,而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,还会截然相反。 而如果推算出来的结果准确无误,那就不会更改,不能变动。然而,那就是对一个 已知道了自己未来命运的人最痛苦的煎熬。在《丛林之神》这个故事中,就曾对一个有 预知能力的人的痛苦,作了一句传神的描写:「生活就像是在看一张翻来覆去、不知看 了多少遍的旧报纸,乏味到了极点!」 既然,预知未来命运,只有两个可能:(一)不准确!(二)准确,但痛苦莫名。 那麽,为甚麽还是有那麽多人,几乎是所有人,都那麽焦急地想知道自己的将来。 将来终归会来,任何人,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,都可以清清楚楚知道有甚麽事曾发 生。 但是,所有人,古代的、现代的,焦急地要提早知道。 关於人的未来命运,是否可知,大体上的情形,就如上述。 我记述的故事,很少有那麽长的前言。这洋洋数千字的前言,是我一次和若干大学 生的谈话:受过高等现代教育的年轻人,对玄学上的事发生兴趣,想听听我的意见,所 以才有了这一次谈话。当时所举的例子还要多,但现在为了急於记述《命运》这个故事 ,所以从略。 那次谈话结束,有一位青年问:「那麽,卫斯理先生,你的结论是甚麽呢?」 我的回答,可能不能使发问者感到满意,但是那是我唯一的答案。 我的答案是:「我没有结论。我的意见已经简单地表达了出来,大家也不能在我的 意见之中,得出任何的结论。」 那位青年又道:「那麽」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:「是的,那麽,甚麽是命运,命运是怎麽一回事,我没有结论 。」 谈话结束之後不多几天,就开始发生了我如今名之为《命运》,要记述下来的那个 故事。 以下,才真正是《命运》的开始。 第一部:石头上的怪纹路 春雾极浓,我处身於一个最不应该在的所在:在一艘船上,普通的中型游艇,而那 艘船正在海面上。 浓雾在海面上整团地缓缓移动,一团和一团之间,又互相纠缠,整个天地间,就只 是茫茫蒙蒙的一片。根本已经无「能见度」可言,那艘船不到二十公尺,我在船的中间 ,看不到船首和船尾。而我知道,离最近的岸边,至少有二十公里。 这样坏天气,我会在一艘船上,在海中航驶,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。 当浓雾一团团扑面而来,温暖而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,我真的莫名其妙,为的是一 桩奇特的事,我会立刻详述这件事。 海面上十分平静,船身轻轻晃动,四周围除了海水所发出来的轻微的「拍拍」声之 外,静到了极点,人的视觉和听觉,彷佛全失去了作用,这是一个十分适合於静思的环 境,也不会有甚麽不可预料的危险发生。 可是,一来,我不适宜静思,我会为了追寻一件事的前因後果,而采取行动,而很 少静思。二来,这件事,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,都无从作任何的设想。 事情是怎麽发生的呢?唉! 叹气尽管叹气,还是得从头说起。 一个在飞速发展中的城市,如果从高空来观察的话,新的建物,简直就如同春天 竹园中的笋,一幢一幢平地而起,而且一幢比一幢更高耸。 新的高楼,有的是拆掉了旧建物,在原来的地点造起来,也有,是在原来根本没 有建物的地方造起来。 我在浓雾中,置身於小船上,和城市建,又有甚麽关系呢? 看起来,一点关系也没有,但实际上,却还真大有关系,要从头说起。 那天下午,听完了白素自法国打来的长途电话,她父亲的健康略有问题,她赶去探 视。在电话中,她说老人家的病势有好转,那就表示,我可以不必去了。才放下电话, 双手反抱在後脑,把身子尽量靠後。近几日来,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,我要好好 想一想,才会有结论,可是牵涉的范围又太广,而且问题的本身不是很有趣,所以有点 提不起兴致。 就在那时候,电话铃又响了起来,我拿起电话来,听到了一个又兴奋又急促的声音 在问:「卫斯理先生在吗?」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。我的电话号码,就算不是秘密的那个,知道的人也不是太多 ,而我也不是人想听陌生人的电话。 因为很多陌生人的电话,都不知所云。例如他们遇到了甚麽「怪事」,硬要把那 件「怪事」讲给你听之类。所以我一听到是陌生声音,我立时道:「他不在,到北非洲 去了。」 那陌生的声音「啊」了一声,显得相当失望,我也就放下了电话。不到一分钟,电 话又响了起来,我再接听,才应了一下,就听到了「哈」的一声:「北非洲?明明是在 你的书房。」 我认出那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,会打电话给我,而又用这种语气的少年人,除了温 宝裕之外,不会有第二个。我闷哼一声,一时之间,还不知他又在捣甚麽鬼:「甚麽意 思?你把我电话号码随便给人?我已经为你更换过一次电话号码!」 温宝裕急忙分辩:「完全有必要,不是随便给人。」 我又闷哼了一声:「速速道来,长话短说。」 温宝裕答应了,说:「我舅舅是建工程师,最近在一个岛上,由他负责,要建造 一组房子」 我听到这里,已故意大声打了一个呵欠,以示没有甚麽兴趣。 温宝裕传来了一下苦笑声:「求求你,请听下去,造房子先要开山,那岛上的山很 多,有的山,为了开拓地盘,必须开山劈石,把它移走」 我「嗯」地一声:「可是在开山的过程中,开出甚麽宝物来了?」 我这样说,自然是讥讽他,谁知道他的声音听来极认真:「还不知道是不是甚麽宝 物,可是真的值得研究。」 我笑了起来:「小宝,那你就去研究吧,别推荐我,世界上值得研究的事,实在太 多了。」 温宝裕急道:「你」 可是我没有再给机会让他说下去,就挂上了电话。 看!有很多人说,我似乎特别容易遇上怪异的事,其实有时,真是推也推不掉。第 一个电话,自然是温宝裕做建工程师的那个舅舅打来的,我没加理会,第二个温宝裕 打来的电话,我也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,那麽,应该是不论甚麽事,都和我无关了。 可是不然。 就在我又开始思考那个不是很有趣,但足以造成困扰的问题,才集中了精神不久, 门铃响起。 书房的门开着,我可以听到老蔡开了门,和来人的对话。 来人在要求:「我要见卫斯理先生。」 老蔡问:「卫先生约你来的?」 来人道:「不是,只是有一样东西,来源很特别的,想请他看一看。」 老蔡也习惯了应付这类事件:「好,请你把东西留下来,在适当的时候,我会转交 给他。」 通常,来人总还要纠缠一番的,这次也不例外:「能不能让我亲手交给他,我想向 他解说一下,发现那东西的经过。」 老蔡应对自如:「你把东西留下来,卫先生看了,如果感兴趣,自然会和你联络。 」 我听到这里,已经把才集中起来的思绪,完全打乱,心中不禁有点恼怒,而就在这 时,电话又响了起来,我抓起电话,再一次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:「我舅舅到了吗?那 东西是不是很值得研究?」 本来已经心里不是很高兴,再一听了这样的电话,不快之感,自然更甚,我立时道 :「你很快就会从你舅舅那里知道!」 我放下电话,走出书房,下了楼梯,来人还在和老蔡絮絮不休,我来到门口,一下 子拉开了老蔡,用极不友善的目光,瞪向来人。来人见我来势汹汹,不由自主,後退一 步。我看到他是一个叁十岁左右的青年人,相貌很俊美,有点像温宝裕,身形不是很高 ,可是很扎实,一手提着一只旅行袋,一手提着一只公文包,看起来,有几分像是推销 员。 他自然看出了我来意不善,所以立时陪着笑脸:「卫先生,你说到北非洲去了,原 来是开玩笑。」 我看到他这样子,倒不容易发得出脾气来,只好笑道:「先生,多几个像你这样喜 欢来找我的人,我看我该躲得更远才是。」 来人连声道:「对不起,对不起,可是这件事……这件东西……」 我叹了一声,知道向他说我另外有事,很忙,没有空,全没有用。因为每一个人的 心目中,都只认为自己的事最重要,人是一种极度自我中心的生物,看来多少得花点时 间才行了。 所以我作了一个手势,令他进来:「好,小宝说你开山的时候,发现了一些甚麽, 你快拿出来看看吧。」 我实在不想多耗时间,所以连给他自我介绍的机会都不肯。 那青年人走了进来,先把旅行袋放在几上,看起来好像很沉重,接着,他打开了旅 行袋,我已经看到,旅行袋中是一块石头。 这时,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,甚麽宝物,原来是一块石头,开山开出一块石头来, 也要拿来给我看,我有叁头六臂,也不够应付! 这时,我脸色自然要多难看,有多难看,那青年向我望了一眼,立时低下头去,不 敢再看我的脸色,一面把那块石头,自旅行袋中捧出来,一面像是在喃喃自语:「小宝 告诉我说,卫先生你的脾气……很大,不喜欢人家打扰,可是,事情实在很怪。对不起 ,真对不起。」 我只好叹了一声,看着他把石头取了出来,石头大约和普通的旅行袋差不多大,不 规则,有一面十分平整,他就指着那平整的一面:「卫先生,请看。」 我早已看到了,在一面有深浅不同的颜色,构成了一幅似画非画、似图案非图案的 形象,看起来,有四个柱状物,比较高,还有一些圆形的、方形的组成,绝无特别。 我不禁又叹了一声:「看到了。」 那青年人道:「这上面显示的情形,看在别人的眼里,当然不值一顾,可是在我看 来,却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。」 我讥讽地道:「哦,你练过慧眼,能在一块石头莫名其妙的花纹上,看出盘古开天 辟地的情景?」 青年人涨红了脸,嗫嚅道:「不,不,卫先生,请你看一看,这上面的花纹,像甚 麽?」 我真是忍不住冒火:「像甚麽?甚麽也不像!」本来我还想发作一番,有不少人, 喜欢把石头上的花纹,牵强附会一番,像甚麽像甚麽,真正像的不是没有,出产在中国 云南的大理石,就有些花纹极像是某些东西。 类似的附会多的是,所谓像是「山水画」的,无非是一些曲线。但是我实在懒得多 说,所以说了「甚麽都不像」,就没有再说下去。 同时,我心中还在想,这个青年人,此我熟稔的一个叫陈长青的朋友,还要夸张, 见到了一块有花纹的石头,竟说甚麽在他看来,那是「世界上最奇怪的事」。 青年人一面连声答应:「是,是。」一面又手忙脚乱地打开公事包来。 我知道赶也赶他不走,索性豁出去了,看他还能有甚麽花样玩出来。我交叉手臂看 着他,只见他打开公事包,取出了一张和公事包差不多大小的相片,黑白的,送到我面 前:「卫先生,请你看看这张相片。」 我向相片看了一眼,相片上黑白的明暗对比,就是石头上的花纹,我自己也有点对 自己的耐心表示惊奇,居然声音还不是很高:「哦,你拍了相片,我已经看过实物了, 何必再看相片?」 那青年陡然吸了一口气:「你……也有同样的感觉?我还以为……只是我一个人, 你看起来,相片拍的就是这石头上的花纹?」 听得他把一个有明显答案的问题,这样郑而重之地问,我不得不再看那相片,又看 了那块石头,点了点头。青年人现出极兴奋的神情来:「卫先生,你说这不是世界上最 奇怪的事麽?」 老实说,一直到那时为止,我一点也看不出事情有甚麽奇特之处,我冷冷地看着他 :「看来,要人觉得事情奇怪,你还得好好编一个故事才行。」 他又连声道:「是,是。哦,不,不,不必编故事,我只要解释一下就可以,这张 照片,并不是对着这块石头拍下来的,而是对着另外一张照片拍下来的,请看。」 正当我还未曾弄明白他这样说法是甚麽意思之际,他又取出了另外一张同样大小的 彩色照片来,那张彩色照片,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住宅区,位於海湾边上,有高低不同的 各种建物,海水碧蓝,拍得十分好,大可以拿来作为明信片之用。 那青年人在继续解释:「我特地用黑白软片,而且在拍摄之前,把轮廓弄得模糊些 ,弄出那张黑白照片的效果」他才讲到这里,我已经不由自主,发出了「啊」地一 下低呼声来。我自他的手中,把那张彩色照片取了过来,和黑白照片对比着,的确,黑 白照片上本来看不清是甚麽的阴影和明暗对比,和彩色照片一比,就可以知道,那些全 是建物的轮廓。我再一次发出了「啊」地一声,又把那张黑白照片,凑近那块石头, 对比一下,两者之间,完全一样!简直就像那张照片,是对着这块石头拍下来的! 一时之间,我不知怎麽说才好,一块开山开出来的石头上,有着花纹,乍一看来, 一点意义也没有,但是实实在在,和一张照片上所显示的各种高低不同的建物、大小 位置、距离布局,一模一样。 这事情,真是古怪之极。 我呆了片刻,指着那张彩色照片:「这是甚麽地方拍来的?」 那青年道:「对着一组模型拍,作为宣传之用。」 我皱了皱眉,他再解释:「一个财团,计画在一个岛上,建一个住宅中心,由我 负责总设计,再根据设计图,造了模型,显示建完成後的景色,照片就是对着模型拍 的。」 我挥了挥手,问道:「这是你的设计?」 他道:「是。」 他指着那两幢高房子:「这是两幢大厦,高叁十八层,这是一连串独立的洋房,这 个半圆型的,是一个购物中心,那边长尖角形的,是体育馆,还有那两个突出的,是计 画中的码头……」 他一直解释着,每提及一项建物,就在彩色照片上指一指,然後,再向那块石头 上的花纹指一指,凡是彩色照片上有的建物,在那块石头平整一面上,都以较深的颜 色显示出来,经他一指出之後,看起来,石头上的花纹,简直就是艺术化了的那个住宅 中心的全景,丝毫不差。 我又呆了半晌,才道:「太巧了,真是太巧了。」 那青年人缓缓摇着头:「卫先生,只是……巧合?」 我侧头想了一想:「石头上,事实上,每一块石头上,都有颜色深浅的不同,由於 颜色深浅的不同,会构成一种图案」 他点头:「我明白你的意思,这种花纹,有时会凑巧像一件物体,或是某种动物, 甚至是一个人,这种情形,在变质的大理石中最常见,可是这块石头是花岗,花岗 中有花纹,怎麽会和我所作的设计,一模一样?」 我也感到迷惑,几乎想问他一个蠢问题:你是不是见到了这块石上的花纹之後,得 到灵感,才作了这样的设计的。 但是我当然没问出口,只是问:「这块石头」 他道:「我看到这块石头的经过,也偶然之极」 他略顿了一顿,我不免有点前倨而後恭:「贵姓大名是」 他忙道:「是,是。我竟忘了自我介绍,我姓宋,宋天然。」 我道:「宋先生,请坐下来慢慢说。」 他坐了下来:「整个工程,如今还只在整理地盘的阶段,要开不少山,现阶段,我 不必常到工地去。叁天之前,我只是循例去看一下,那天雾大,船的航行受了阻碍,所 以迟到了一小时。我每次巡视,都只是一小时,我的意思是说,如果那天没有雾,船没 迟到,我早已走了,不会发现这块石头。」 我「嗯」地一声:「是,一些偶然的因素,会影响许多事情以後的发展。」 宋天然突然问了一句:「那麽,是不是所有的事,冥冥中自有定数呢?」 我笑了一下:「很难说,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一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,不必去 猜测如果不是这样发生,会如何发生。因为事态不像已发生了那样,可以有无数种别的 形式。」 宋天然没有再问甚麽,继续讲下去:「上了岸,到了工地,了解了一些情形,恰好 开山的爆破工程正在进行,所以就等着,等到爆炸完毕,土石崩裂,尘土和烟雾冒起老 高,警戒撤除,我就和几个工程人员走进了爆破的现场」 他讲到这里,向我望了一眼:「我是不是说得太……罗唆了一些?」 我忙道:「不,不,你由你说。」 由於事情确然有其奇特之处,我倒真的很乐意听他讲述发现那块石头的经过。 宋天然又道:「爆炸崩裂下来的石块,大小形状不同,堆在一起,已经有好几辆车 子,准备把它们运走,去进行轧碎,在建工程展开之後,可以用来做建材料,我向 前走着,恰好有一架铲土机,铲起了大量石块,机械臂旋转着,就在我面前不远处转过 ,我偶然看了一下,就看到了这块石头。」 他说到这里,用手向几上的那块石头,指了一指。然後,又深深吸了一口气:「卫 先生,我看到那块石头的机会之微,真是难以计算。」 我「嗯」地一声:「迟十分之一秒,或是早十分之一秒,你就看不到了。」 宋天然道:「而且,当时还要那块石头有花纹的一面刚好对着我,我才能看到。」 我道:「是,发生的或然率不论多麽小,发生了就是发生了。或许还有些石头上的 花纹更古怪,但由於被发现或然率低的缘故,所以未曾被发现。」 宋天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所说的话,看他的神情,像是不很同意,但是却也无法 反驳。 他继续说下去:「我一眼看到了那块石头上的花纹,由於我曾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来从事设计,整个住宅中心的艺术设计,也花了两个月的时间。我对我自己长时期的工 作,自然留有极深刻的印象,所以我一看到石头上的花纹,就震惊於它和整个建群排 列的相似,我就叫停了铲土机的司机,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。」 他伸手在那块石头有花纹的一面,抚摸了一下:「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个人,就未曾 留意到那石头上的花纹有甚麽特异,我也没有解说,只是说想弄一块石头回去做纪念, 弄回去之後,拿出彩色图片来一看,我就傻掉了,再拍了黑白照片,卫先生,你已经可 以看到,一模一样。我量度过,一模一样。」 他连连强调「一模一样」,如果不是有那块石头放在眼前,我一定不会相信,可是 这时,我对於「一模一样」,却一点也不怀疑。 宋天然望定了我:「卫先生,你怎麽解释?」 我无法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,他等了一会,又道:「昨天小宝到我家来,看到了这 石头,他说怪异的事,难不倒你,你一定会有解释。」 我伸手,指着照片和石头,声音听来十分乾涩:「如果要……理性的,我的意思说 ,如果要合理的解释,那就只好说是巧合。」 宋天然立时摇头:「巧合到了这种程度?石头在山中,形成了已经不知多少年,上 亿年,恰好爆炸时在这个地方裂了开来,上面的花纹,又和我的设计,将在那地方出现 的建群一样?」 我也知道,只是说「巧合」,很难令人入信,根本连我自己也不相信,所以我刚才 说话的声音,才会那样犹豫而不肯定。 这时,我苦笑了一下:「那你需要甚麽样的解释呢?要我说……在几亿年之前,这 座山形成时,有人有惊人的预知能力,所以把若干亿年之後,会在那里出现的建群的 花纹,弄在石头上?」 宋天然急速地眨着眼:「这……这好像也没有甚麽可能。」 我道:「请注意,就算那种解释成立,也无法解释何以这块石头恰好能使你看到。 」 宋天然喃喃道:「那……是巧合。」 我摊了摊手:「所以说,一切全是巧合,石上本来有花纹,每一块都有,这一块, 恰好」 说到这里,我陡然住了口,没有再说下去,原因很简单,我刚才已提到过,这样子 的巧合,根本连我自己都不相信。 宋天然只是望着我,也不出声,我过了一会,才道:「这石头不知是从何处崩裂下 来的?照说,花纹所现出来的景象,应该还有一幅才是,显示景象相反的另外一幅,是 不是?」 宋天然道:「应该是这样,不过当然无法找得到了,那次爆炸,炸下了几万吨石头 ,另外一块或许早已炸碎,就算不碎,也无法找得到。」 我思绪十分紊乱,因为眼前所见的事情,真是怪异到无法解释。 世上绝大多数奇怪的事,都可以设想出一种解释的方法来,不管设想出来的解释是 不是有可能,总可以设想。但是,眼前的奇事,却连想也无从想起。 我抚摸着那石头有花纹的一面:「不知道这些花纹嵌在石中有多深?」 宋天然道:「不知道,我不敢挖它,怕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完整。」 我摇头:「事实明白放在我们眼前,而我们又想不出何以会有这种情形。」 宋天然深深吸着气,又问:「中国古代的笔记小说之中,是不是也有相类似的记载 ?」 我正想到了这一点,所以闻言立时道:「有,不但有,而且多得很。不单是右上出 现花纹,而且石上有文字,可以成句,句子多半是预言一些灾难或以後的事,也有锯开 大树,树之中的木纹是图像或文字的记录。」 宋天然道:「那些记载的情形,和这块石头相似?」 我想了一想,这种笔记小说中的事,看过也就算了,没有太深的印象,而且也无法 确定真伪,和现在我们遇到的事,当然大不相同。所以,我摇了摇头:「我想不同,不 会有那样……」 我又想了想,才找到了适当的形容词:「不会有这样活龙活现。」 宋天然道:「真是世界上最怪异的事情了。」 我同意:「而且,怪异得来全然无可解释。」 宋天然望着我,欲语又止,犹豫了好一会,才道:「是不是,当年山脉形成之时 」 他讲到这里,停了下来,用力摇了摇头,无法说得下去:因为那无论如何说不通。 山不论大小,历史之长,皆以亿年计算,这块石头是花岗,不论是甚麽石,最初的 形态,全是熔,然後再慢慢形成石,有甚麽可能在石形成的过程中,故意弄上花 纹去?而且,花纹还是预知若干亿年之後的事? 所以,宋天然说到一半,说不下去,自然而然。 他笑了一下:「无论如何,我不肯承认那是巧合。」 我陡地想起一件事来:「宋先生,若干年之前,我曾经看见过一夥极珍罕的雨花台 石。」 宋天然立时全神贯注地望定了我,我闭上了眼睛片刻。 那块雨花台石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,所以虽然事隔多年,但一开眼,那块珍罕的雨 花台石,就清楚出现在我的记忆之中。 我道:「每一颗雨花台石,不论大小,都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花纹,那一块约有拳 头大小,上面的花纹和颜色,活脱就是京戏之中孙悟空的脸谱。」 宋天然大感兴趣道:「一模一样?」 我不得不承认:「很像,但决不是一模一样。」 宋天然叹了一盘:「卫先生,若是这石头上的花纹现出来的景象,和我的设计很像 ,那倒也勉强可以说是巧合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 我明白他的意思,也徒然想到了一点:「宋先生,整个建工程还没有动工,你可 以把设计改一改,譬如说,把两个码头之间的距离,拉远或是缩近,那就不是一模一样 了。」 宋天然摇头:「所有的计画,都经过反覆的讨论,要改,谈何容易,而且……而且 ……」 他说到这里,有点吞吞吐吐,欲语又止,支吾了一会,才又道:「而且,这石上的 花纹,像是在告诉我,冥冥之中,自有定数,既然几亿年之前已经有了预示,又何必要 去违反?」 我听他用「冥冥之中,自有定数」这样的语句。也不禁呆了半晌,他显然是经过了 再叁考虑,才这样说的,那便是何以他刚才支吾的原因。「冥冥之中,自有定数」这种 说法,无疑和他所受的教育,格格不入,可是事实却又摆在那里,不容人不这样想。 我想了一会,才道:「看起来,好像早就有甚麽力量知道那地方会变成甚麽样子, 本来,人、物、地方,都有一定的运,可是几亿年之前已经算到了,太匪夷所思了!」 宋天然有点不好意思:「我……也只是随口说说,或者说,既然在石纹上有这样的 显示,又何必去改变?何况改变牵涉到巨额的投资,决不是我一个人所能作得了主的。 」 我「嗯」地一声,视线停留在那块石头上,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秘感,可是对 於这块奇特的石头,却也没有甚麽可以讨论:连再无稽的假想都想不出来。 我看了一会,才又道:「这件事,以後如果有机会,我会尽量对人提起,我有很多 朋友,不但有见识,而且有丰富的想像力,或许会遇到一个人,可以提出一个能被接受 的假设。」 宋天然却显然对此不表乐观,只是神情茫然地摇着头:「也只好这样了。」他说着 ,双手捧起那块石头,放进了旅行袋之中:「对不起,打扰你了。」 我忙道:「不,不,你的确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奇怪的事。」 他放好了石头,忽然又道:「卫先生,你不想到发现这块石头的现场去看看?」 我怔了一怔,根本连想也未曾想到过,因为我以为,到那岛上,这块石头被爆出来 的现场去看一看,一点作用也没有,难道还会有甚麽石头上有着奇怪的花纹?但是我随 即想到,又怎知道没有?所以我一时之间,有点委决不下。 宋天然又道:「今天,我运用职权上的方便,下令爆破工程停止进行一天,过了今 天,就没有机会再看到那座小山头了……预计整个山快会炸光,所以今天我来见你,也 由於这个缘故。」 我本来还在犹豫,听得他那样讲,便点头道:「好,去看看。」 宋天然一听得我答应了,大是高兴:「这就走?」 我摊了摊手,表示无所谓,宋天然提起了旅行袋和公事包,走了出去,我跟在他的 後面,他的车子就停在门口,他把旅行袋和公事包放在後面的座位,邀我上车:「建 公司有船在码头,很快可以到。」 我抬头看了看,正当暮春,雾相当浓,我顺口说了句:「这样浓雾天,不适宜航行 。」 宋天然也顺口道:「不要紧,一天船要来回好多次,航行熟了的。」 在到码头途中,我问了他的学历,他倒是有问必答,提起温宝裕来,他更是赞不绝 口:「这孩子,很有点异想天开的本领,他曾说,如果他是建师,他就要造一幢完全 没有形状的屋子,可是问他甚麽叫作完全没有形状,他又说不上来。」 我问:「他对那块石头上的花纹,有甚麽幻想?」 宋天然笑了起来:「不相信那只是巧合,我们的看法一致,别的看法,多半,对不 起,是中了你叙述的那些故事的毒。」 我笑了起来:「『流毒甚广』?他说了些甚麽?」 宋天然吐了吐舌头:「外星人干的事。」 我「嘿」地一声:「别以为任何奇怪的事,推在外星人的身上,就可以解决,这件 事,有可能是外星人干的,但是外星人如何干,请设想一下,我就想不出来。」 宋天然忙道:「那是小宝说的,他说,外星人自有他们的方法,他们用的是甚麽方 法,在地球人的知识范畴略之外,根本无从设想。」 我「哈哈」笑了起来:「不错,这正是我一贯的说法,他倒背得很熟。」 宋天然也跟着笑了笑,他忽然又问:「卫先生,你希望在现场,又发现些甚麽?」 我连想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,根本上,要到现场去看看,是应宋天然之请而去,并 不是我的本意,所以我说道:「甚麽也不想发现。」 宋天然沉默了片刻,才又道:「如果有甚麽人,或是甚麽力量,要留下预言,当然 用图画来表示,比用文字来表示好得多。」 我皱了皱眉:「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?预言?你简直认为石上的图纹是一种预言? 」 宋天然道:「不管称之为甚麽,石上的图画,显示了若干年之後那地方的情形。」 我「嗯」了一声,宋天然的话,不易反驳,我也明白了刚才他那样问我的意思:「 你是在想,在现场,可能会再发现一些石块,上面有着图画,而又有预言作用?」 宋天然一手操纵着驾驶盘,一手无目的地挥动着,显得他的心绪十分紊乱:「我不 知道,我是异想天开?」 我没有再说甚麽,在看到了石纹显示的图画,如此丝毫与发展设计相同的怪事,世 界上没有甚麽事不可能了。 车子到了码头,我们下了车,在码头上看起来,雾更浓,海面上行驶的船只,不断 发出「呜呜」的汽笛声。汽笛声自浓雾之中透出来,可是由於浓雾的遮掩,看不到发出 汽笛声的船只。那情形,恰似明明知道有一种情形存在,但是却不明白这种情形如何。 宋天然带着我,沿着码头走出了几十步,对着一艘船,叫了几声,可是船上却没有 反应。那船是一艘中型的游艇,当然就是宋天然所说,属於建公司的船只。 宋天然苦笑:「船上的人大抵以为大雾,不会有人用船,所以偷懒去了,不要紧, 我有钥匙,我也会驾船。」 我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,我们就上了一艘机动小艇,驶到了那船旁边,登了船之 後,宋天然又叫了几声,仍然没有人回答,他就迳自进了驾驶室,发动了引擎,不一会 ,船已缓缓驶了出去。 一驶出去之後,雾更大,望出去,只看见一团一团的浓雾,在行进中的船,带动了 空气的流动,甚至可以看到把浓雾穿破一个洞,而被穿破的浓雾,又在船尾合拢起来, 整艘船,就在这样的浓雾之中前进。 在这样的情形下,船当然开不快,不到十分钟,全船上下走遍了,那只是普通的游 艇,乏善足陈,我在甲板上又欣赏了大半小时浓雾,又走回驾驶室:「速度那麽慢,甚 麽时候才能到?」 宋天然道:「大约叁小时,我相信岸上的雾不可能那麽大。」 我叹了一声:「早知道要那麽久,不该把那石头留在车上,带了来,至少可以再研 究一下。」 宋天然立时道:「卫先生,你有兴趣研究的话,可以留它在你那里。」 这话,我倒是听得进的,至少,等白素从法国回来,可以让她也看看这件奇妙透顶 的事。所以我答应了一声,又到了甲板上。 第二部:把石上花纹输入电脑 这就是我何以会在浓雾之中,置身於海面上的原因。在甲板上,浓雾扑面而来,忽 然之间会到海上来,那是我两小时之前,怎麽也想不到的事。我忽然想到了预言多麽困 难! 谁要是能预言我今天会出海,他我必须先知道宋天然会有一块那样的石头。因为若 不是宋天然有了那石头,我不会出海。而宋天然有那块石头,多麽偶然,谁又能预料得 到呢?那种偶然的机会,千变万化,任何一方面发生了一点变化,一切就都改变,我也 不会在海上。 这时,我忽然想起了「预言」,自然是受了宋天然的话影响:石上的花纹,显示的 是预言?是若干亿年之前的预言,用图画的形式,表示在石头的中心? 在甲板上耽了一会,我又回到了驾驶舱,幸而游艇的驾驶设备相当好,否则这样的 浓雾,根本无法航行。 总算,将近二小时之後,已经可以看到陆地,船在一个临时码头上泊了岸,岸上, 有不少工人,正在忙碌地搬运着各种建工程用的器材,上了岸之後,有几个人上来和 宋天然打招呼。 宋天然一直向前走,这时已是下午时分,虽然岸上的雾,不如海面上浓,可是天色 也显得十分阴晦,很快就会天黑。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,宋天然手向前指,雾气飘荡,我已看到了那座小山,已经被削 去了整整一半,或是一大半,我所看到的,是陡上陡下,笔直的,由爆炸工程开出来的 山崖。整幅山崖,大约有二十公尺高,四十公尺宽,全由花岗石组成。 宋天然指着山崖:「当初,我主张保留这个小山头,但由於建材料的需要,又可 以增加建面积,所以才决定把它移走,如果不开山,自然也甚麽都不会发现,不同的 决定,产生不同结果。」 我只是注意四周的环境,由於开山工程,看起来,这里像一个矿场,多於像一个建 地盘。 在那个断崖之前,是一幅相当大的空地,堆满了被开采下来的大小石块,和许多器 械。 宋天然下令停工,所以静悄悄地,只有我们两个人。我向宋天然作了一个手势,示 意他一起向前走去,经过大小石块,我自然而然,去留意石头上的花纹。花岗石上的花 纹,多数由於石质中的黑云母形成,颜色比较暗,和浅色的石质一对比,就会形成图案 ,可是一路看过去,所看到的,全是普通的石头。 宋天然比我更认真,看到石头有平整一面的话,他特别留意。但结果一样,看来看 去,全是一些普通的石头。当然每一块石头上都有花纹,可是看起来,都毫无意义。 宋天然翻转了一块极大的石头,望着那块石头平整一面上莫名其妙的花纹,忽然道 :「卫先生,有可能每块石头上的花纹,都在预告些甚麽,只不过我们不懂。」 我皱了皱眉,宋天然越想越玄,如果他的假设成立,那麽,任何一块石头,就可以 供人研究一辈子!对着石头上莫名其妙的花纹慢慢去猜好了。 所以,我摇头:「好像不可能,像这块石头上的花纹,你说像甚麽呢?」 那块石头,和宋天然带来给我看的那块石头差不多大小,形状也约略相似在爆 炸之中炸开来的石头,自然依照花岗石的结构而分裂,所以形状大体上都约略相同。 那块石头上,也有明暗对比的花纹构成的图案,可是绝看不出那是甚麽,只不过是 通常随处可见的石纹。 宋天然摇头:「当然不知道。就像卫先生,你看到了我那块石头,不知道是甚麽一 样,但总有人知道的。或许,现在没有人知道,再过若干年,有人知道,或是若干年之 前,有人会知道。」 我细细想着宋天然的话,然後,笑了起来:「宋先生,你不妨把这块石头也弄回去 」 宋天然愕然:「然後,逢人就问,那是甚麽?」 我道:「当然不是,就算我们甚麽事都不做,单是叫人来看这块石头,问人家那上 面的花纹是甚麽,穷一生之力,又能问得了多少人?」 宋天然十分聪明,他一听得我这样说,立时「啊」地一声,十分兴奋地向上跳了一 下:「把上面的花纹摄下来,化为电脑资料,输入电脑,去问电脑那是甚麽!」 我用力拍他的肩,表示他想的,和我所想的一样。他神情兴奋地搓着手,我道:「 首先,我们来研究一下,如果你那块石头上的图形,化为电脑资料,是不是有电脑可以 回答出那是甚麽来?」 宋天然立即道:「如果这样的资料,来到我们公司,输入我们公司的电脑,那就会 有确实的答案:这是整个计画的设计总图。」 我道:「如果在别的地方呢?」 宋天然道:「在别的地方……只要那处的电脑,和我们公司电脑有联系,也可以得 到同样的答案。如果没有联系,那电脑就不知道答案。」 我摇了摇头:「这样说来,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还是不大,不过值得试一试,一般来 说,较具规模的电脑中,储有极多资料,找答案总比逢人问好多了。」 宋天然极高兴:「真是好办法,我们拣些花纹看来比较突出的,去问世界上有规模 的电脑。」 我也被引起了兴趣:「这方面可以交给我,我认识不少电脑专家,和各地大电脑都 有联系。」 於是,我们再向前走去,就留意石头上的花纹,看到有明显花纹的,就搬过一边。 当我们来到断崖前面时,已经找到了十来块,有大有小。 到了断崖前,仰头看去,断崖虽然不是很高,但陡上陡下,看起来也十分有气派。 开山工程在断崖上留下阶梯状的凸起,我和宋天然甚至踏着断崖上的凸起,攀高了 约有十公尺左右,没有甚麽特别的发现。 在高处,宋天然还和我在讨论着石头上花纹的事,他道:「要是那些花纹,刻在石 头表面上,还可以想像一下,可是却在开山开出来的石头上!这座小山头,不知道多少 亿年之前形成,如果不是有工程进行,山头中的石块,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阳光。」 我同意他的说法:「是啊,一块石头,不会引起人的注意,可是事实上每一块石头 ,能够重见阳光,机会不大,都应该十分珍罕。」 宋天然伸手向上指了指,用动作询问我是不是要继续向上攀。 反正再向上攀,并不是甚麽难事,所以我就继续向上攀,不一会,就到了山上,那 小山头被开去了一半,另一半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,石嶙崎,石缝之中,长着不少灌 木野草,就是常见的那种小山头。 在山顶上站了一会,我们就向着山头的另一边下山,虽然全然无路可循,但也是十 分容易,因为山坡并不算是太陡峭,各种大小石块,在山坡上很多,下山到一半时,我 还看到有若干处,石开裂,形成山缝,这全是一座小石山上应有的现象。 没有多久,我们就到了山脚,宋天然叹了一声:「这实在是一座十分平凡的小山头 。」 我道:「是啊,这种小山头,单是在这个岛上,就至少有上百个。」 宋天然又站了一会:「整个山头被移去,由於底部是坚硬的石,适宜於建造较高 的上盖,所以两幢大厦,造在这座山的山基之上。」 我只是顺口应着,因为对整件事,我一点概念也没有,把石上的花纹图形,输入电 脑去进行问答,也是一种姑妄试一试的做法,根本没有祈求有甚麽可以期待的结果。 下了山,又绕到了断崖前,宋天然叫来了几个工人,把我们搜集到的石块,都搬上 船去,然後,他抱歉地道:「对不起,拉着你来了一遭,甚麽也没有发现。」 我笑了笑:「我本来就未曾希望在山中忽然冒出一个怪物来。」 宋天然笑起来,我们再上船时,天色开始黑了,海面上的雾更浓,所以,当我回家 ,已经晚上十时左右。宋天然送我到门口,在我下车时,他把那藏有石头的旅行袋交了 给我,我又问他要了那两张照片。 我把那块石头,放在书桌上,再将石头上的花纹,和照片对照了一下,实在是毫无 分别。我又取出摄影机,对着那石头拍了照,然後在黑房中进行冲洗,立时又进行放大 ,放得和宋天然给我的那张照片一样大小,这一来,更容易比较了,两张照片,全然一 样。 然後,我就怔怔地看着那块石头,在心中进行种种的设想,但当然,找不出一个甚 至只可以在理论上成立的设想。 一直到午夜,我只好长叹一声,离开了书房。 自那天之後,宋天然每天都和我联络,告诉我,开山工程在继续进行着,没有甚麽 异状,也没有甚麽新的发现,只不过他在每次巡视开山工程时,若有发现花纹奇特的石 块,他就会搜集起来,已经有了五六十块之多。 而且,他也照我们的计画,把石头上的花纹,拍成照片之後,转变为电脑资料。 大约一星期之後,他又来找我,带来了那些电脑资料,利用我家里的小型电脑,使 得石上的花纹图案,在和电脑联结的荧光屏上,一幅一幅,显示出来。看起来,每一幅 都不规则,没有意义。 宋天然道:「单凭我们这样看,看不出名堂来,希望世界各地的电脑,会给我们答 案!」 他说着,取出了二十份所有照片来,放在我的书桌上,道:「这里一共二十份,你 分送出去,我自己也可以分送出去叁十份左右。」 我问了一句:「这些资料,你有没有先在公司电脑中寻求过答案?」 宋天然道:「试过了,没有结果。要电脑有答案,必须电脑之中,先有同样的资料 ,输入的资料与之完全吻合,才会有答案。」 当晚,我就把他留下来的二十份照片,写上地址,又各附了一封短函,说这只是一 种游戏,但是务请尽力在阁下所能接触到的电脑中,试寻是否有可以吻合之处,如果有 ,请立即告诉我,那是甚麽。 我寄出去的地址,包括的范围相当广,有世界上最大的天文台、大医院、大机构, 甚至於几个大国的政府部门和银行,等等。收件人都是过去在各种各样的情形之下,和 我有过接触的人。 第二天,老蔡把那些东西全寄了出去,一连几天,宋天然照样和我联络,他希望我 能够解开那石头上的花纹图形,何以和他的设计丝毫不差的原因,可是我总是令得他失 望。 那块石头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之上,这些日子来,来看我的朋友,我就必然使他们去 看那块石头,所有的人才乍一看到那块石头,都不觉得有甚麽奇特,但是一经解释,无 不啧啧称奇,认为这种情形,真是奇妙到了极点。 那些朋友,包括了我十分熟悉的,和不是十分熟悉的在内。其中有一个是陈长青。 陈长青在知道了这块石头的奇妙之处後,自告奋勇:「这石头,有图形的那一面, 不算是十分平滑,我想,去打磨一下会更清晰,我来做,亲手来做。」 我担心了一下:「不要一打磨,把这些花纹全都磨去了。」 陈长青一面说,一面早已把那块石头抱在怀中:「不会的,我会小心。卫斯理,你 这人真不够朋友,有这样奇特的事,也不通知我,要不是我来看你,永远不知道有这样 的奇事了!」 我笑道:「你不会永远不来看我,所以也不会永远不知道。」 第二天,他就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,他手中仍然抱着那块石头,不过用布包着,我 问:「怎麽样?打磨成甚麽样子了?」 他直走进书房,把石头放在我的书桌上,直视着我:「小心点,别昏过去。」 然後,他用他一贯的大动作,一下子把罩在石头上的布幅扯去。 我向那块石头一看,刹那之间,虽然未曾昏过去,可是也真正怔呆了。 陈长青把那石头有图形的那一面,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,而且又涂上了一种可以令 得石头中的花纹显露得更清晰的油质涂料。经过了那样的处理,图形更加清楚,简直就 是一幅黑白相片,而且极有立体感。 我呆了半晌,说不出话来,陈长青得意地问:「你看怎麽样?」 我叹了一声:「看起来,就像是把照片晒印在石头上了。」 宋天然给我的照片,就放在桌上,陈长青伸手取了过来,又顺手拿起了一柄尺来。 我道:「不必量度了,宋天然早已量过了,一点也没有不同。」 陈长青道:「这样的情形,要不要叫那个宋天然来看看?」 我一想,也有道理,应该通知宋天然一下那石头经过打磨之後的效果,看了看时间 ,他应该在公司,可是电话打过去,公司却说宋天然今天没有来,也没有请假,公司正 在找他。 我一得到这样的回答,就有点不妙,忙又打电话到他家去,电话一响就有一个女士 接听,我才问了一句,那女士就叫了起来:「你是卫斯理?」 我怔了一怔,心中暗叫了一声「冤家路窄」。那是温实裕妈妈,也就是宋天然姊姊 。我忙说道:「是,我找宋天然。」 电话那边霎时之间传过来的声音之响亮,令停在一旁的陈长青,也为之愕然,那位 美丽的女士,多半是把电话话筒,当作是唱女高音的扩音器了,她用十分尖利的声音在 叫:「甚麽人和你走在一起,甚麽人就倒楣。」 我和陈长青相视苦笑,我忙道:「宋先生他」 美丽女士尖叫如故:「天然失踪了,从昨天晚上起,就不知所终!」 我陡地一怔:「昨天下午,我还和他通过电话」 美丽女士的叫声更响:「请你离开我的家人远一点。算我求你,好不好?」 我也大声道:「一个成年人,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,下落不明,这不能算失踪,你 明白吗?」 我不等地回答,就放下了电话:「长青,宋天然可能有了意外。」 陈长青本来就最容易大惊小怪,可是这次,他却不同意我的感觉:「不会有甚麽意 外吧,他可能又去找有图形的石头。」 我想了一想:宋天然生活十分有规律,还未结婚,和父母同住,一夜未归,又未回 到工作岗位圭,自然很不寻常,如果他在工地,公司应该知道。她姊姊自然是由於他的 「失踪」而被他父母请去商量的,这中间,真有问题。 可是,究竟是甚麽问题,我却说不上来。而且,我也没有法子去找他,因为我和他 不算太熟,他平时和甚麽人来往,爱到甚麽地方去,我一无所知。他的家人一定会尽力 去找他的。 我心绪十分乱,陈长青则一直盯着那块石头,不断赞叹。我问道:「你有甚麽假设 ?」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:「我一直以为自己想像力十分丰富,现在方知不然,我作了一 百叁十七个假设,每一个,唉,不说也罢!简直是绝无可能,可是偏偏又在眼前。」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,和他又讨论了一会,心中实在记挂着宋天然的下落,可是又不 想再去听那位美丽女士的尖叫声。 就在这时,温宝裕的电话来了,他第一句话就道:「我舅舅失踪了。」 我没好气地道:「不过十多小时未曾出现。」 温宝裕的声音有点鬼头鬼脑:「他到哪里去了?」 我对着电话叫了起来:「我怎麽知道?」 温宝裕显然被我的声音吓得有点发呆,过了一会,他才道:「会不会进入了……进 入了他自己设计的那……个地方去了?」 我一时之间,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。但是温宝裕有很古怪的想法,我对他所 说的话,绝不因为他是一个少年人而轻视,所以我定了定神:「我不明白,他到哪里去 了?」